“每个时代的作品,皆无可避免地渗有这个时代的痕迹在里面。”因为我们厂是省非遗传承示范性保护基地,也就有许多人问过我对非遗的看法,开场白我都是这样说。然后继续补充:“现在的许多非遗项目,有一些需要重视和保护,因为一旦断层,以后再补救也来不及了,而有一些项目,不仅后继乏人,又没有市场价值,如果仅靠政府输血式供养着,始终逃不掉烟消云散的命运,因为社会天然的具有大浪淘沙的功能,去芜存菁是必然的进程,随时代而改良,才有发展的意义。
就如中秋月饼,自周朝兴起至今有三千多年,但到了今天,健康饮食已是共识,那些高热量并且来路不明的馅料,正正犯了大忌,所以中秋月饼的价值,应该由传统食品改为传统文化符号,才能走得更远。非遗的东西,应该着重提炼里面有价值的文化元素,轻其形,重其韵,紧贴这个时代该有的生命脉博,这才不会与社会脱节。而历史也证明,良好的具有生命力的中式文化,会超越不同统治者的朝代,流畅如水的流传下去,成为我们已有几千年中华文明历程的佐证。”我滔滔不绝,把听者说得一愣一愣的,连连称我说得好。
其实我不仅这样说,也是这样做的,之前也做过一些作品,比如把艺术化的大半截石磨刻在厚石板上作茶具,这就颇能显出怀旧的中式情怀,后来着力于创近流水系列,这些个单一的物件就少有研究了,恰巧近日,省发来文件,要各地积极参与“匠心筑梦—用民间艺术讲述脱贫故事”的线上展,通过民间非遗手工艺来展现我国脱贫攻坚成就,以匠心致敬初心,我考虑再三,忽觉之前做的石磨茶盘也挺能符合这样基调,石磨本是农村常见之物,而现在的农村已与过往截然不同,道路通畅,鸟语花香,小楼林立,车来车往,特别是以酒席同庆为主的文化楼,更见歌舞升平,这情景,与小时候于宣传墙上见着的“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”的版画似极了,那时墙上贴得最多的是“农业学大寨”,配图是金黄色的稻田里有机器在收割,朝阳下,下地的农民持着各式农具快乐的走在路上,而稍远处的村庄,房舍干净整齐,每户的烟囱都冒着炊烟,我那时一定在此驻足过很多次,至今印象是如此深刻。
而现在农村的美好,已远超预期,如果用这一方茶盘来向脱贫攻坚的壮举致敬,也是恰如其分,试想已过上好日子的农民,闲暇之时,在这石磨茶盘处泡上一壶清茶,心情是何等滋润,既见证了曾经的辛劳,又体现了苦尽甘来的痛快,如此一想,这方茶盘便有了一个更合适的内涵,是之前创作时未曾料到的,看来许多新事物的产生,必是作者冥冥中受一种超乎自身认知的指引,去倾力探讨一个更高的维度,只是当时肤浅,未曾理解清晣内里深意,于日后某个时机让别人总结出来,才惊觉是原来如此的早有安排,就如周星驰的电影“大话西游”,公映时被当成烂片草草下架,后来被一些影评人和高级知识分子视为“后现代主义”的典范,进而起死回生成为经典,可能连周星驰这无厘头的开创者,也不太明白什么是“后现代主义”,但这部作品洋溢着的就是如此特性,只是他未曾知晓而矣,世事的变幻性和共通性真是一言难尽,于是我把闲放一侧的石磨茶盘摆于明亮处,放上些小配件后,一种“落花时节又逢君”的感受油然而生,既亲切又充满温情,因为有了认识上的改变,我用手抚摸着它时,分明的感觉到它的神情似在问我:终于幡然醒悟了吗?见到我的庐山真面目了吗?我心里泛起涟漪,竟有了一丝儿的感动,人和物的联系,是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共振在起作用的,米蒂拜石,羲之爱鹅这些美谈,便是最好见证。
我于时在申报的表格上填上这茶盘的名称:《天道酬勤》,这样就更能呼应活动主题了,不过,填完后心里不免忐忑一下,因为这四个字,不仅早被无数个书法爱好者,人尽可夫地折腾得成了一具笔划公式的皮囊,也是台上领导随口而出的可有可无的语气助词,但我理解中的“天道酬勤”并不是这样的,人在思维发挥到某个层次时,定会排除异议,在感兴趣的方面再深究一步,犹如武侠小说中的打通任督二脉,有了上窥天道的意思,那一刻,内心是滚烫的,好比寻到全新的自己,即使时运不测,难以为继,但日后回想,这是人生最为高光的时刻。天道,多么神奇的字眼,充满着让人欲罢不能的吸引力,而小说里,把天道玩得不亦乐乎的,非诸葛亮不可,在草船借箭那一回,只见他轻摇羽扇,对惊魂未定的鲁肃说:“可我命系于天,公瑾岂能加害于我?”一派从容淡定,运筹帷幄的样子,得窥天道,应是如此不可思议,我等凡夫俗子,天资愚鲁,只把这种神奇当作一种向往,依心底清澈纯粹的初心所唤,忘却得失成败,倾力进取一番,“天道酬勤”四字,从来就不是一句欺话。